一位香港朋友,邀我參加一場四月九號走訪天水圍,討論其城市規劃的活動。其實我之前去過幾次天水圍,前兩次是住在嘉湖海逸、後來兩次借住那裡一個遠親的家,每次都曾抽空在附近走訪,有許多鮮明感受。因為這次不克參加,便想把這些感受扼要地摘錄出來,回寄給朋友。就當作是替我,參加這場我必須缺席的活動。
1. 對天水圍的第一印象,是「壯觀與驚豔」,一整排整齊規劃的四十曾樓屋村,樓下就有商場、學校,外圍近車站馬路,動線安排人車分道,植栽也充沛,當時覺得除了居住密度有點壓迫,是很體貼完善的空間規劃。我當時還感慨,為什麼台灣看不見這麼規劃完善的社區。
2. 第二層浮出的感覺,卻是「無聊」。第二次到天水圍,看的久一點,我才慢慢感覺到這一片井然有序中,欠缺了些什麼。我發現,整個天水圍被一種規劃理性穿透,所有空間都是直接從設計圖大尺度地實現,卻罕見一種較為有機的、有混亂的,「由居民在生活政治中拉扯妥協出來的」生命力。後來看到新加坡的HDB,也有類似的感覺。
3. 再深一層體會,是「圍困」。後來有機會住進(北)天水圍的屋村,發現該棟大樓內部空間的窘迫、建材粗糙,跟外在的整齊亮麗有不少落差,頗為驚訝。更讓人震驚的,是當晚到樓下碰到一群孩子,追著我的相機嘻遊,後來坐下休息時,竟有個十歲多的女孩問我,「天水圍是不是悲情城市?」還有個更小的男孩補充,「因為他們說我們這邊很多人自殺。」
那晚上網翻查資料,我才開始注意到,北天水圍在亞洲金融風暴後,是如何從住宅區,轉規劃為新住民等社會邊緣人的高密度公屋。只是這個表面上的德政,卻意外造成這群居民,遠離其最需要的工作機會(多位於傳統城區),被圍困在這片美輪美奐,卻看不到未來的水泥森林。許多人只能以縱援度日,甚至發生幾次全家跳樓的悲劇,沒多久,媒體就將天水圍冠上「悲情城市」。
4. 然而閱讀天水圍的悲劇,不能不看見媒體污名與政治消費的痕跡。「悲情城市」是一個聳動好賣的標題,議題炒熱後,馬上出現許多以「關懷、援助」之名,絡繹不絕的政客。兩者表面上都在善盡其責任,實際上,卻是以少數聳動的個案,污名化了整個天水圍,很廉價的消費了天水圍大多數的居民。媒體污名有什麼效果?well 我之前在香港跟每個朋友聊到天水圍,大家都知道那叫悲情城市,但當我問真正去過的有幾個,不多。
那天那群孩子問我,天水圍是不是悲情城市。我選擇跟他們說,「我去過很多地方,你們在這裡的生活,已經比世界上絕大多數人、富足。不要管電視報紙怎麼說,你們要相信自己。」
5. 天水圍從「德政」變成「燙手山芋」的個案,在更深一層,則體現了,許多大型政策牽涉日益廣泛,若由菁英份子組成的技術官僚規劃主導,容易因為沒有考慮某些角度,產生系統性風險。補救之道,是在規劃過程有更多參與,像是當初在改規劃公屋時,若能讓位來的實際居民有更多參與,或許許多問題會比較早發現。講白了,這涉及政策過程的民主化。
6.最終一層浮出的感覺,是「期盼」。我想到的還是那群孩子,才是國小愛玩的年齡,也確實在嘻遊中展露笑顏,卻早已對媒體上出現的刻板印象,對其居住空間的社會階級,有觀察想像。我又想起了「在屋村成長」的呂大樂,因而不禁期待,當這群還有機會跟一大群同儕共同成長的孩子,長大、求學、踏入社會,會不會因為他們獨特的成長背景,而為功利而破碎的香港,帶來一股關懷弱勢、具社會反省力的力量?
後記:原本兩年前,曾想針對天水圍些一篇文章,〈規劃理性下的社會隔離— 天水圍悲歌〉。文章開了頭,擬了綱要,打算從規劃理性的穿透、公屋「德政」的副作用(空間隔離)、媒體污名與政治消費、一路談到決策過程中欠缺的民主程序。文章一直沒有完成。這篇短筆記,算是個過季打折的替代品。
延伸閱讀:香港筆記
後續 FB討論
嗨,我是中大的学生,目前正在做有关天水围的报道,寻找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你的博客。我也会参加周六的活动,希望到时候有机会像你请教
By: Ada on 2011/04/05
at 22:22
Ada 謝謝你的留言。其實我平時在台灣,此刻在倫敦,雖然三不五時會收到一些香港朋友的活動邀請,但能參加的機會並不多。如果有什麼看法,歡迎在這裡或FB交流。
By: Albert Tzeng on 2011/04/09
at 08:3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