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前聯合報刊出姜新立教授的「量化魔咒與國際背道而馳」(2006.11.27) 一文,將學術「量化管理」的爭議與社會科學「量化研究」的議題混為一談。該文並以美國學界走向後實證研究趨勢,做為批判台灣學術界量化管理的基礎。這樣的論證,不僅模糊了問題焦點,更危險地掉入學術量化管理爭議背後的更大陷阱--也就是凡事以西方馬首是瞻的邏輯。這兩點,都有必較釐清。
我們先要釐清,學術思潮與學術管理之間的落差。
過去二十多年間,誠如姜教授所言,昔日主宰西方學界的實證主義與量化研究,的確遭遇一波波批判,一步步地讓出一些空間給研究法上的質化論述,與認識論上的詮釋主義(石之瑜教授正是箇中好手)。然而,如果我們單純地將「學術評鑑」視為一種社會研究法的實踐,以為西方的學術評鑑也反映著這種「後實證」趨勢,卻是大錯特錯。
相反的,九十年代以降的西方高等教育體系,正因後冷戰時期政府補助的大幅減少,多在教育與研究上都發生急遽商業化的現象(例如學術研究創投基金的設置,招生的市場化)。因應著這種變遷,學術行政也掀起了管理主義(Managerialism)的浪潮:學校與研究基金的管理者不再單純地信任學者,而是汲汲營營地套用各種企業管理作法(特別是數字管理)以期待更高的「產出」。學者也不再是悠遊於知識的當代智者,轉而成為學術產業體系下被數字制約,得繁忙於教學行政、還要努力生產文章的知識勞工。
過去幾年,這種趨勢又因幾種所謂「世界大學評比」的出現進一步加劇。其實以大學角色與價值的多樣性,任何試圖將其化約到單一指標的評比,都涉及嚴重的扭曲。然而這種簡化工具的出現,卻有驚人的力量,特別是對捧著學費的國際留學生,對掌管經費分配的政策決策者,沒有多少人會去追究各種評鑑方法背後的問題與偏見,卻會照著評鑑上的排名順序,分配手中的資源,乃至重製,甚至強化排名表上的分配不均。面對這種力量,批判的聲音總湮沒在喧囂中,所以我們只見政府趕緊砸下五年五百億,各大學校長也只能卑微地想盡辦法打這場卡位戰。
在這樣的脈絡下,台灣的發展其實並未跟國際背道而馳,反而是這股全球洪流中的一部分。只是台灣衝進這股洪流的姿態,會這麼倉皇,背後更深遠的社會心理因素,卻恰好是姜教授一文立論的基礎--那種屬於後殖民的、渴望加入第一世界、不願自外於所謂國際潮流的自卑與焦慮。 整個台灣學術界的發展,正是這種社會心理結構的展現。我們的理論、議題、學制,乃至學科分際,無不拷貝自「想像中的」西方先進世界,而更特別反映著冷戰期間與美國緊密的裙帶關係。不知不覺中,有太多人習慣拿美國的作法與標準,作為衡量一切事務的參照系。所以國科會要求學者投稿所謂的國際(九成是美國)期刊,採用美商建立的SCI、SSCI資料庫作為學術品質指標,而許多批評者,也慣於訴諸於他們看到的美國另一面。在這種仰望美國學界的過程中,我們彷彿失去自身的學術判準。
這裡,正是石之瑜教授拒領終身特聘的話語。面對鋪天蓋地而來學界現實變遷,石教授用這個動作,提醒大家在出版之外,這世上還有所謂的「學術理想與良心」(雖然報導未提及他對這個理想的界說)。只是吊詭的是,石教授的拒領能能被社會聽見,卻是因為他有等身著作,因為他是當前體系中屬一屬二的學術多產模範生。在他的身影背後,在學術界無數的暗角中,又有多少無奈的暗啞(即使他們說了很多)靈魂。
石教授的拒領,提醒我們去反省制度變遷、反省背後的社會心理建構。在更大的格局中,他的拒領事件,也代表著全球對學術工作異化(alienation)反省的一環。我們最終得要追問:當代學者的角色為何?人類社會需要怎樣的學術界?
这是“全球化”(事实上的美国化)在学术领域的反映,不仅台湾,大陆,其实整个“发展中世界”的政治、经济、教育乃至社会生活,都在追求和拷贝着柏文所说的“「想像中的」西方先進世界”。
在学术界从来就不存在极度自由的理想国,生活在当下,大家只能去慢慢找寻那个微妙的平衡点。
By: xiaohai on 2007/06/27
at 09:09
[…] 其次,是符號資本的介入造成的一些人類活動的異化 (alienation,馬克斯的觀念,只因為市場介入導致對勞動與人性本質的背離)。以學術界為例,當大學排行與期刊出版成為顯學,往往造成許多機構與個人,以這些技術性的目標,替代了教學研究等本質目標,造成學術工作的異化,甚至造成大學追求單向度目標,壓縮多元性的問題。政治上,符號的動員,也驅逐了對於公共議題實質討論的空間。 […]
By: 注意力匱乏vs符號資本 | Patterns of Mind on 2010/11/15
at 01:17